比肤浅更糟糕的，是故作深刻的肤浅
文|伊文西
作者简介：专职公文狗，兼职看电影。写的都是观后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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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得不对每一部美国观众鼓掌叫好的所谓“中国”电影心怀警惕，这些吃惯了“左宗棠鸡”的人显然自行构建了一整套能够符合他们认知的东方世界观，完全不需要考虑作为当事者的中国人的感受或意见。
这些电影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傲慢与肤浅，充满了自以为是。
《摘金奇缘》如此，《别告诉她》也如此。
《别告诉她》像所有那些自以为了解和洞悉东西方文化本质的ABC一样，充满了西方式的优越感，并且自以为能够把这种差异用很简单的道理提炼总结出来。
美国人爱看的华人电影，总会让中国人感到不适。
电影里可能都看不见一个白人，却泾渭分明地分出了两类人群，一类是符合美国人传统印象的中国人，一类是完全西化的“香蕉人”。而“香蕉人”一般是那个怀抱正确价值观，做正确选择的主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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尽管这个故事源自导演自身的经历和情感，并且在细节上尽可能地还原了中国式家庭的日常，乍一看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吐槽的黑点，但通篇看下来，依然会让不少中国观众觉得不适，甚至被冒犯。
于我而言，这种“不适”来自两个层面。
一是源自于文化差异，具体而言就是关于“是否要对绝症患者如实相告病情”的分歧上。告或不告，两种文化各有自己的认知，共同的出发点当然都是“为了患者好”，分歧则是大家价值观不同，对于“善意谎言”的认识各有主张。
全家人出于善意，对奶奶隐瞒病情。影片表现力这善意背后的东西方价值观差异，却充满了刻板印象。
作为一个成熟的、理性的观察者，同时也是身负两种文化背景的导演，显然没有站在完全中立的态度考虑这个问题，她的态度借女主角已经表达得非常明确。
很显然，她是反对这种“善意”的，甚至认为这侵犯了病人的基本权利，非常典型的美国思维。怀抱这样的思维没什么不对，观点鲜明的立场最多让电影格调下降，倒也未必就该宣判死刑。
问题在于导演无比轻浮地把这个矛盾简单地归结于“集体和个人”（又是典型的美国式评价）。最后借大伯的话，得出了“在美国，个人的生命属于个体，而东方，个人的生命属于集体”的论断。
然而分歧背后显然有更加复杂的因素，这不是个可以简单总结的问题，很难说谁好谁坏，完全取决于个体的经验或选择。电影目前的表现，完全可以称之为轻浮。
创作者并无意了解中国人真实的所思所想，生活方式，这当然是一种傲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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该片的另一层突兀，在于“伪真实”。
不少段落还原了中国人所熟悉的家庭生活，充满了日常的趣味，比如机场扑面而来的拉活儿司机，暗藏机锋的家庭聚餐，老百姓热衷讨论的国际政治与中美差异，儿媳妇日常对婆婆的吐槽……
但更有一些刻意凸显的中式元素，比如拔火罐与捏脚、中式婚礼和祝酒、街边烧烤的烟火、毫无边界感的人际关系、中国式哭丧等，这些元素猎奇感十足，甚至成为笑点所在。
乍一看，你很难分辨哪个段落是捏造或杜撰，但为什么它们还是让我感到违和？仔细想想，大概是电影的每个段落都成立，但堆砌在一起，却显得格外刻意了。
影片中的中国味元素是真实的，但他们堆叠在一起，就显得刻意且肤浅。
而且从这些生活片段中，你感受不到任何有温度的东西，导演没有放置任何感情在其中，反而隐隐透露出某种厌恶感。她要么是离开太久，只能在浮光掠影中拼凑出空洞的印象，要么就是她真实地厌恶着这种生活，没有留存住任何美好的回忆。
导演迫不及待地把所有能表现差异的元素全放入电影中，最后的结果，就是这部讲述“生活”的电影，逐渐和“生活”渐行渐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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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无关“赞”或“辱”，我也无意讨论动机，就纯粹是一种创作力的空洞，一种思想的匮乏。真正的问题，是导演已经遗忘，或从来没有真正深入过普通中国人的生活，她在用另一个文化的视角在注视、表达和思考，并与之保持着生疏的距离。
虽然从技术层面，她尽可能地利用本地团队去表达“真实”，但这种“真实”仅仅只停留在了非常浅层次的层面。而在整个创作总领上，没人能真正给予她真知灼见，告诉她什么才是正确路径。
于是，电影在一面试图展示深刻的同时，一面不可救药地滑向了流俗。
在北美很受欢迎的《摘金奇缘》也同样是靠符号化的中国元素堆砌而成。
相比之下，同样以异国和家庭为题材，表现文化差异与和解，李安的《喜宴》和《推手》显然要高明得多。他不会在电影里表达太多立场，对于中美的文化，他也赋予了足够的情感。
《别告诉她》于一些人的进步意义仅仅在于，来自美国的电影，视角终于摆脱中国功夫、故宫、长城和熊猫，没有简单地拍外滩、陆家嘴或乌镇、西塘，也没有把中国人拍成《摘金奇缘》那样的粗俗爆发户。这部电影开始更加注意捕捉和呈现当代中国的细节，没有那么强烈的符号性，却又充满了中国特色的细微变化。
也就仅此而已，这种变化于美国观众而言，是积极而新鲜的，所以它收获了掌声及好评。但对于在这样的生活中沉溺已久的中国观众，他们能够很自然地分辨出哪些属于真实，哪些属于刻奇。甚至不用归纳总结，仅凭潜意识，便能察觉出这种不对劲。
这当然是导演计算之外的因素，因为归根结底，这还是部单纯想要拍给美国观众的电影。
李安镜头下的中美文化则更层次丰富，他往往以一位客观、冷静的讲述者身份去呈现东西方文化的隔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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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只有在电影的最后，孙女与奶奶的真情流露，才让我有了些许感动。依依不舍的离别能够跨越文化、穿越地域，无差别地感动所有人，而这甚至与“中国元素”毫无关系。
这样细腻而普世的情感，既是电影最动人之处，也是电影的失落，它最终脱离了中国，在一声大喝之中，刻意彰显出了某种人生的深刻，却是以无比肤浅的方式。
所以，从本质上而言，《别告诉她》与《摘金奇缘》没有任何本质区别，依然还是在东方猎奇的基础上，去讲俗套的情感故事。只不过它比《摘金奇缘》危险的是，后者完全就以浮夸的形式，告诉你这只是个“story”而已，而《别告诉她》却试图伪装真实与深刻，在一种貌似仿真的状态中，去曲解和异化。
这样故作深刻的肤浅，比直白的肤浅，更令人反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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